【曦瑶】阳关三叠

  

 

脑洞来自 @赖床的早早早安 太太画的这幅泽芜抚琴图,真的超级棒超级好看!也超级戳心……太太下凡辛苦了,所以就算捅刀我们也会一边暴风哭泣一边疯狂打call的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这幅图时想的是涣“奏问灵询亡魂”,后来再看见突然又想也许是“渭城曲送离人”呢?然后就写了这篇……

 

希望我的渣文笔没有毁意境ORZ

 

推荐BGM:琴曲《阳关三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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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路,隔两端,离愁谱作声声慢。

 

登高楼,人不见,丹青难为杜鹃残。

 

七弦断,长情绝,孤身辞君赴黄泉。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尔乃何人?因何至此?逗留不去何时归?”蓝曦臣指尖轻按犹在震颤的琴弦,目光望向虚空一处。

 

无人应答。

 

他缄默低头,复弹奏起一首曲子,沉静柔缓,如杨柳风杏花雨,吹面不寒,沾衣欲湿。初春朝露,淡雾迷蒙,林雀忽起,枝叶簌簌。

 

他在这般恬淡闲适的境界里缓缓开口,声音也变得沉静幽远,“阿瑶,我知道是你。”

 

“泽芜君,别来无恙。”金光瑶显了行迹,含笑低头向他拱手一揖。

 

“我原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总归还是要来感谢泽芜君相救之恩。”

 

一尊邪灵凶尸,七十二颗桃木钉,层层符篆道法压制,各门派弟子轮流看守,任他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束手无策,何况他已是一具残破白骨,几点碎裂魂魄。

 

“既已逃脱生天,为何不去转世?”他这句话说的声音极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泽芜君千辛万苦将我救出,我若不告而别,泽芜君甘心?”到底是看惯了人心的,只言片语间便能剜下人寸寸逆鳞。

 

蓝曦臣食指被琴弦勒伤,一滴血珠落在琴身,洇开一片深红。

 

“你魂魄怨怒之气已消,再世为人应当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

 

“如此说,倒是该谢过泽芜君了,只是我生性混沌,怕是轮回也做不成君子,白费了您一番思量。”

 

心忧苍生的泽芜君啊,既然如此关怀黎民,何必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救这个无恶不为罄竹难书的罪人?

 

 “只是你生魂受损,恐会……早夭。”

 

金光瑶笑道,“这样挺好,造的杀业罪孽少些。”

 

受的苦难艰辛也少些。

 

蓝曦臣低头抚琴,全然不曾被他冷言冷语的针锋相对所扰。金光瑶想,究竟是泽芜君,若是换了旁人,早该一剑将他斩得魂飞魄散了。

 

蓝曦臣微微闭了眼,还是将那些话说出了口。

 

“涉忘川河,登望乡台,踏奈何桥,饮孟婆汤,前尘之事,便都放下罢。”

 

“自然如此,鬼差阎罗还能让我带着前生记忆投胎不成?倒是泽芜君……”他低笑一声,“泽芜君也该放下了。”

 

蓝曦臣默然。

 

“当年云萍城我曾救你于危难,而后你多次于赤锋尊刀下挽我颜面,两两可相抵;我初入金氏全赖你支持扶助才得以有一立锥之地,之后云深不知处重建我略尽绵薄之力,两两可相抵;彼时观音庙内身死因你一剑穿心,此时魂魄脱离苦海是因你一剑破棺,两两可相抵。”

 

将往昔种种拎出细数,桩桩件件,两两相抵,人间情债,一笔勾销。

 

“泽芜君,你我恩怨两清,再无半分瓜葛。”

 

数十载深情厚义相伴相对,待花残烛尽,最后只剩这一句再不相关。

 

“我在想,倘若最初我落难时并不曾遇见你,如今会是个什么结局?前路叵测,或许几经辗转终能逃出魔爪,或许我会被温家人抓住……”

 

“泽芜君吉人自有天祐,就算没碰上我,也必能化险为夷。”

 

蓝曦臣停了抚琴的手,抬头看他,“这样一说,岂不是你亏欠了我?”

 

金光瑶淡淡一笑,“不该打断泽芜君的话,活该钻进套子里。”

 

“是吗?阿瑶一向聪慧,怎么总是败给我?”他这句话像是说给金光瑶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金光瑶便只当他在自言自语,没有接话。

 

“从小我便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和榜样,到哪里都是赞赏敬佩,仿佛一个完美人偶、圣人画像。相较忘机,虽然我更谦和温润些,但同龄人依旧不愿同我接近,大概是被长辈教导惯了,觉得我这样的人,不该走下神坛和自己玩在一处。”

 

“泽芜君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普通人自然不敢冒犯。”

 

“父亲常年闭关,我很少见到他。母亲住在龙胆小筑里,一月只能见一次。后来,一面也见不到了……在我所有的年少时光里,陪伴我最多的不是椿萱温情,也不是同伴友谊,只是经史子集训诫教诲,和长辈的殷殷嘱托。”

 

金光瑶垂下了头。他好像比蓝曦臣幸运一些,他还有疼爱他的母亲,尽管身份卑贱,但她倾尽所有对他好。

 

那样漫长凄苦的岁月里,孟诗,是照耀他的第一束光芒。

 

他这样想着,不禁去看蓝曦臣,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你。原本廖阔寂寞的荒原里突然生长出一片红尘繁花,我那时才第一次觉得,我不该是被孤立被远离的,我也应有一个亲近的人,困苦时与他携手同渡,危难时有他守望相助,开心的事情与他分享,难过的事情与他诉说,困惑的事情与他商问,你……”

 

“承蒙泽芜君厚爱,愧不敢当。”金光瑶自知不该打断蓝曦臣,但他也不能再让他说下去。

 

他怕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怕揭开往事露出的累累疤痕。

 

曾经比剑对弈,曾经赌书泼茶;曾经相约赏玉兰牡丹,曾经比肩观落日红霞;曾经豪谈兼济天下的志向,曾经做过生死不离的美梦;曾是眉尖一捧雪,曾是心头一抹红。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断井颓垣,相对不堪。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商参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金光瑶向前走了两步,一掀衣摆坐在他对面,“你可还有别的话同我说?”

 

有的。

 

想问问他,幼时的悲苦艰难如今可是放下了?旁人的冷眼鄙弃现在是否看开了?还想问问当年为何不留半分余地偏要致人死地,杀尽故友亲朋沾染满身血腥何以还能如此从容?还有,在他眼中,二人相交数年的情意有几分算计几分真心?为何要把心底里最后一点良善尽数捧给他?最后还想知道,那穿胸一剑还疼吗?

 

不止这些。

 

还想告诉他芳菲园外今年开了一株并蒂牡丹,寒室门前新近栽了一棵花色为嫩黄的玉兰树,前几日君山银针沏的茶不错,入口馨香,鲜醇甘厚,回味绵长,想来你会喜欢,还有……

 

可他什么都没说。

 

琥珀色的深眸映着一盏粼粼的光,长睫微颤,投下一小片暗色阴影,像遮住日光的厚重云彩,蕴着流霞万顷,明华无数。鼻梁高耸,弧度完美无瑕恰到好处,面部轮廓早已完全褪去年少青涩,展现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微合的双唇形状亦是漂亮得触目惊心,只是不知何故,少了些血色,惨白黯淡,平白添了瑕疵。

 

金光瑶轻声笑了一下。

 

“世人眼光口舌俱是毒辣,泽芜君却能获得众口一词的赞评,若是换了旁人,我必然一哂置之。然而这天下第一的称号落在泽芜君身上,我却是心服口服。”

 

他惯常说些溢美之词夸奖他人,虚情假意参半,唯有这句,说得最是调笑,心底却最真。

 

蓝曦臣道:“不过虚名”。

 

他深觉身外之物总比不得身侧之人。身外之物他不在乎,身侧之人他倾心与之。然求者不得,得者不求,何其讽刺。

 

而泽芜君眼中虚名,却是他金光瑶一生汲汲所求的功利。同是求者不得,得者不求。

 

金光瑶心底自嘲,面上笑意分毫不辍,继续缓缓道,“世家宗门中品貌双全的女子并不少,尤其以洛阳武氏次女与金陵徐氏长女为最。前者花容月貌有倾城之姿,性格爽朗,灵动活泼,想来能同二哥相处融洽,后者……”

 

“后者亦是沉鱼落雁不可多得,且温婉淑秀,有大家风范……”蓝曦臣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我已心有所属,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旁人了。”

 

“阿瑶,你不该说这些。”

 

金光瑶的笑便凝在了脸上,他扯了扯嘴角,道,“是我唐突了。”

 

从前也同他玩笑,为何年近不惑仍未娶妻成家,那时蓝曦臣只是摇头,指尖轻轻点在他额头,说金仙督事无巨细躬身而为,现在竟然连为兄的婚嫁之事都操心,而后三言两语搪塞过去,金光瑶却在他眼底一片柔软的情愫里寻到了答案。

 

他的二哥,心有所属。

 

他很开心,所属之人是他;他很难过,所属之人是他。

 

不该是他,却也只能是他。

 

而如今,他却再也没资格同他提起这些事了。他并非是为了减轻自己罪责才如此劝他,他只是不忍看他这般蹉跎华年。可是,他凭什么去建议人家的终身大事?

 

他不过是,陌路人,殊途客,飘萍身,伶仃魂。

 

那些有意无意对仙门宗女的盛赞,相貌品行如何,女红乐律如何,蓝曦臣听别人谈起过无数次,可他唯独不愿听到金光瑶跟他说这些。

 

他记得那是金星雪浪开得甚好的时节,柔和春风里都带着甜腻的味道,层层叠叠的花蕊若海上浪花,澎湃而壮阔,繁盛到极致的美丽。金光瑶款款而来,嗅到他身上浅浅淡淡的花香,顿时了然,笑着同他打趣,“二哥这是收到我金鳞台多少仙子的赠花?”

 

他只是笑,浅浅淡淡回他一句“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我心中自有十分月色。”

 

他相信他能听懂。

 

金光瑶的确听懂了。可听懂了又如何?也不过心事暗收,状似无意撷下一朵金星雪浪,想赠予他却又转身插入青花缠枝白釉瓷瓶里,再敬他一句“风雅”。

 

仅此而已。

 

那杯掺了掌心血的结义酒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合卺盏。

 

蓝曦臣,你明明知道。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云深不知处禁酒,蓝曦臣恪守门规,从不轻易违例。他此生只两次饮酒,皆因他之故。

 

一次是须弥座前三尊结拜,跪于蒲团之上誓盟“莫违初心矢志不渝”。一樽饮尽,金光瑶扶他起来,道一声 “二哥”,他回一声“三弟”。

 

一次是金鳞台婚事喜宴,金光瑶一身红服眉目灼人,他上前为他祝酒,愿他夫妻“琴瑟相和白首偕老”,金光瑶笑回一句“多谢”。

 

此刻相伴相亲,下一瞬便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平生长恨,大抵如是。

 

我是荒唐客,你是入梦人。

 

偏偏看不透,偏偏不愿醒,偏偏沉沦。

 

弦音又起,蓝曦臣指腹伤口增深,渗出的血珠一颗颗从琴弦上滑落,凝成一束聚在桐木琴身上,沾了血的琴似感觉到弹奏人的心事,连音调也多了几分寂落凄伤。

 

金光瑶抬手止住了他,“既已受伤,便别再弹了,泽芜君需珍重己身才是。”

 

蓝曦臣未再坚持,自袖中取出一张洁净绢帕擦拭琴弦,淡淡出声,“阿瑶可知这首曲子?”

 

“是《阳关曲》。”

 

蓝曦臣没有抬头,目光始终系在染血古琴上,语调仍旧平淡无波,“云深无酒,聊聊琴声,只当为阿瑶送行了。”

 

金光瑶哑然一笑,“孤魂野鬼,能得泽芜君一曲相送,三生有幸。”

 

与君相识,三生有幸。纵然有憾,不敢言悔。

 

其实自始至终,你便是我缘木求不到的鱼,是我刻舟寻不回的剑,是我的命里有时终归无,是浩荡天恩赏赐的刺骨惩罚,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圆满。

 

可他不甘心。

 

棺中不知年月,符咒下魂魄撕碎的痛苦到最后已经让他麻木,而心口那一剑的感觉却始终难以忘却。他想问问他,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为什么连你也不肯信我?你就当真舍得?

 

可当蓝曦臣手持朔月站在他面前,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他身侧徘徊数日,兜转来回,最后也只剩一句“望君珍重”。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到这种程度,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不再重要,只要他能安康如意,一切都好。

 

此时一别,山高水阔,君心我心,死生两岸。

 

金光瑶魂体已逐渐淡去,身形愈来愈远,瞬时如同消匿在漫漫云雾之中,两处茫茫,再寻不见。

 

蓝曦臣却恍若未觉,微垂双眸,神色无变,仿佛不知面前人早已离去,只是指尖痛意忽而放大数倍,骤然便痛到心底,似是凌迟。

 

冷清夜风送来一阵钟声,若伽蓝古寺般的幽寂深渺,将失魂人的神识带回。

 

蓝曦臣拿起绢帕裹着琴弦又擦拭一遍,指尖不经意弹出一个调子,将未出口的那些话说给自己听。

 

“阿瑶,像这样,我送你离开过三次。”

 

“第一次,云深不知处重建时,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我却让你去了清河,未料是将你送至不归路。”

 

“第二次,观音庙一役,我心神大乱为流言所惑,亲手将朔月刺入你心口,眼睁睁看你被掐断喉咙封入凶棺。”

 

“而今,我又奏一曲阳关送你入鬼门……”

 

千里万里,总是离别在即,相会无期。

 

他真想自私一回任性一回,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不行啊,他希望他的阿瑶能够好好的重新开始。没有阴谋恩仇,没有欺骗背叛,没有杀戮罪恶,也没有穿心一剑。

 

全新的,幸福的,没有蓝曦臣的阿瑶。

 

他应该开心的,但他落了泪,也许他只是可惜,再也听不到那一句“二哥”了。

 

去年花枝仍在等着归来新燕,火红霜叶仍在等着枫林渐晚,离人泪化作杨花雪,春庭依旧,月色依旧,可把盏言欢的人却再也不会有了。

 

再不会有,他却忘不了。前尘与来世,过往与余生,那人的名字铭刻进他的骨骼里,他便只能记着他。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风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自山崖边起于青萍之末,途经护城河吹皱如镜水面,将邻水人家挂在檐角的风铃吹得丁零作响,再卷起高挂的招魂白幡,拂过阴泉司一丛彼岸。

 

彼岸花鲜红如烈火,燃尽生离死别,轮回路上的亡魂不记得自己眉间也曾盛开过这样的艳色,不记得纷繁纠葛与恩怨情仇,他一步步走过,恍惚抬头,朦胧想起藏在心底的一轮玉婵娟。

 

“阿瑶,是我的十分月色。”他突然忆起这样一句话,似乎是在戏文里听说的,记不清讲的是谁的故事。

 

夜幕低垂,星河暗陈。有人去而复返,有人得而复失。

 

而抚琴者的伤口仍落着血,静坐在月色之下等着他远行的心上人。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end————————

 

 

 

07 Dec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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