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清明

 

#金光瑶自述

#意识流瞎写

#清明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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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活着的时候想,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我好,于恩于义,那一定是我的二哥蓝曦臣。

 

我后来死了却想,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我,或恨或怨,那一定是姑苏的蓝宗主。

 

 

2、

 

我爱他。

 

诚然,这世上没有人是不爱他的,相貌俊秀性情温雅,这样的人没有谁不爱的。

 

可我跟其他人的爱不一样,我爱他胜于我自己,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我有多爱他呢?像爱惜我的性命一般,又胜于我的性命。

 

重于一切。

 

我不是个好人,在大多数人眼里,我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虽然我并不知晓自己错在何处。

 

倒不是我死不悔改,只是我无可更改。

 

我的母亲身份卑贱——青楼妓女,他们说是“烟花才女”,可流落了风尘的女人,再怎么久负盛名再怎么矜傲富有才学,也不过是宣泄欲望的物事而已,最多添了点情趣,依旧是没人瞧得起。

 

我的父亲……啊……是个没脸皮没良心的老种马,便不提了。

 

我这辈子真是悲惨极了,若我不争气,随波逐流,只作浮沉浪花,此时还不知沦落到哪步田地,每每想到此处,心内便涌出一股恶心。

 

我是没有退路的。

 

便是菩萨下凡,也给我指不出一条明路,更别提这些凡夫俗子。

 

众位隔岸观火的侠义之士高谈阔论,我这两句牢骚被他们听到恐会当做狡辩,再将个“不知悔改巧言令色颠倒是非”的罪名安在我身上。

 

这样的事若是搁在谁身上,都会觉出一两分委屈,可我不会。

 

我受的苦可比这些多多了,当年在思诗轩,什么腌臜不入流的难听话没听过,这两句流言蜚语算的了什么。

 

就是我这样的人,却如此深爱着他那样的人。

 

说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却无半句虚言。

 

 

3、

 

我又想起我们的初见。

 

我若说我没有丁点私心,怕是没有人相信,毕竟我八面玲珑步步谋算,无缘无故救个麻烦回家可不是我的风格。

 

可我当年的确是没有那些机巧心思的,一来是我彼时年纪尚小,经历的事不多,人情尚未练达,还不曾学会步步为营;二来,那公子生得的确是太好,不是俗世人说的那种美,他是,不容亵渎的神仙一般的人物,让人看着便喜欢。

 

那这样说,我救下他也是有私心的,私心想同他亲近。

 

哪怕只是一面之缘。

 

萍水相逢而后相忘江湖,只作一场浮生绘梦,如浸在月色里一树桂花,沉在镜底的陌上玉容。

 

却想不到后来种种,更想不到能成为他推心置腹的义弟,成为他的心上朱砂。

 

是的,他也是爱着我的。

 

 

4、

 

我说出这样的话,定然有人嗤笑我痴人说梦,斥责我杜撰胡言,泽芜君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卑鄙小人?

 

莫说旁人,便是我自己都觉得荒唐虚妄。

 

能得泽芜君青眼相待已是三生福分,能让他倾心相与的,得是什么样的绝世人物啊。

 

断断不可能是我。

 

若我所言属实,那听起来真是可笑。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三言两语断章取义,不知所谓牵强附会,便能改变他的心意吗?我和他所历波折旁人又怎知其中一二?

 

我便是承了泽芜君这份爱,也并不觉得亏欠,我自有千百的真情给他。

 

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本该是神仙眷侣的。

 

可这人间,从来不是两情相悦便能厮守终身,举案齐眉恩爱白首的终究少数,多的是劳燕各分飞,连理缠枝断。

 

故此我怨恨世道怨恨命数,怨恨它拆散了我们。

 

这怨恨无关蓝曦臣,我对他只有爱,从始至终。

 

没有真正爱过的人是无法理解我这般心情的,倘若真的把某人放在心尖上过,便该知道对这人这辈子是恨不起来的,甚至连放下都是假的,他会在心里生根,割舍不掉。

 

我放不下他,却时不时便生出让他忘记我的心思,因我已经死了。

 

我放不下他,却又强求他忘记我,是为他好,还是为难他?

 

 

5、

 

他如今还在闭关,我心里的哀痛是无人可与说的,再加之这缘由在我身上,便更加难受,心中沉重如落千钧尖石。

 

我曾去见过他,自然是在梦里。

 

清瘦了许多,但气质风姿半分不减, 依旧是出类拔萃的好相貌。

 

我站在他十步远的地方唤了声“蓝宗主”,他回转身来,向我的方向走来,笑着称我“金宗主”,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同我开玩笑,跟几年前在金鳞台向我讨白玉茶时一模一样。

 

我轻咳一声,改口道,“泽芜君”,他笑意愈深,便也改口唤我“敛芳尊”。

 

他离我越来越近,我状似无意退了一步,正色道,“如今时移世易,金宗主早已不是我了,至于这敛芳的尊号,说来更是让人耻笑,蓝曦臣。”

 

他已走到我面前,我连呼吸都急促了,想再要往后退却被一双长臂揽入怀中,我的心忽漏跳一拍,一时慌张惊惧到不知作何反应。

 

我竟分不清是我入了他的梦,还是他骤然闯入我梦境,明明我该是运筹帷幄的,如今却被他弄得手足无措。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只要对你笑一笑,你便缴械投降束手待毙了。

 

我从他怀中挣脱,神色已经平稳,只是记恨他扰乱我心,胡诌道,“蓝曦臣,我是索命的恶鬼,入你梦,是来取你性命,念在往日恩情我提醒你……”

 

他伸手轻轻掩住我唇,“阿瑶,不许对我说谎。”

 

我将他手拿开,勉力挤出一个笑,“我骗了你那么多次,真情实意地谎话连篇,你分得清什么真假?”

 

话一出口,方觉失言。

 

那穿胸一剑,戳在身上总是疼的,再怎么样到底不能毫无芥蒂。不过,那一剑是一剑,前缘是前缘,不能因那一剑就彻底断了前缘。

 

我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便改了话头,“你这样整日闭关,既不修行也不悟性,到底在想什么?”

 

“想阿瑶。”

 

他说得理所当然,神色如常,我若羞恼倒显得太介意,也没甩手给这风流公子一巴掌。

 

我来寻他,原是想劝劝他,早些放下从前的事,可真见了他,却改了主意。

 

“我突然后悔了,我想让你一辈子记得我。”

 

“我答应你。”

 

“我还想让你开心些,是不是记得我会让你更开心?”

 

“我只要念一念阿瑶的名字,都觉得满足顺意。”

 

 

6、

 

这是外人——除我之外的人,所不曾知道的蓝曦臣,有些可惜,又有些自得。

 

他是我的唯一,再无人比得过他。我亦是。

 

我不知道外人如何看待我与他,是说我无义或论他无情?是我少恩还是他寡幸?我绝情还是他狠心?

 

但其实在我眼里,蓝曦臣永远是极好的人,他在我心里,一点错处都没有。我活得最惨的时候,是我的二哥守在我身边扶持我帮衬我,我受了他一剑仍念他恩德,那些看客有什么资格借我的名义评判我二哥?

 

至于我……他们如何谈论我,我是不在乎的,因我清楚我二哥的心意。他知道我是怎样的。他曾说过不了解我,但其实是太了解只能装作不了解了,他舍不得厌我弃我,便只能这般。

 

我们的情意,终究没有人懂。

 

懂的人,心中或许有一段或喜或悲放不下的春秋,或许是天生多情,该是极温柔的性子,我若活着,说不定可以引之为知己。

 

倘若果真没有人懂,也并不需感伤,情之一事,万人有万人的态度,何苦强求,白白惹得自己心烦?

 

只我与二哥心合一处,并无他求。

 

 

7、

 

说来怕人不信,我同我二哥相处十余年,从来不曾有过一句重话,更别提冷脸争论。他本来就温雅宽厚,待人和善,对我又十二分好,在我面前连个严肃的神色都没有。

 

只一次,对我眉目冷冷。

 

那时候我在岐山做卧底,有一次没提防受了些伤晕了三五日,这事不知怎么让他知道,竟连夜来了后方寻我,在温氏子弟眼皮子底下私会,也不知这泽芜君在想些什么。

 

他三更半夜跳窗而入,房内连根蜡烛都没点,我腿上有伤无法行动,听见动静只得悄悄将佩剑拿在身旁躺在榻上装睡,等人到了近前欲要破釜沈舟一剑刺出却闻到熟悉清香,慌忙收了剑势。

 

“是……泽芜君吗?”我低声问。

 

他走上前来,一束清浅月光映亮他侧脸,皎洁无瑕。他坐在我床头轻轻握住我的手,柔声问我“身上的伤还疼吗?”我哪里舍得他操心,连忙回道,“小伤无碍”。我刚说完这句,他握住我手的力道忽而一重。

 

我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似是察觉,便又松开,问道,“什么人伤了你?”

 

“战场上混乱不堪,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只知道是柄红缨长枪。”

 

他将衾被往我身上带了带,没有说话,我低头看他一眼,霎时惊骇。

 

他静静坐在月光底下,眸色深浓,鼻梁高耸,唇角坠下来,一点笑意都没有,神情冷淡深沉,霜雪般拒人千里。

 

我刚要开口,他忽然起身,将一张符咒交给我,“你在这里诸多凶险,万事皆要小心,这张符咒要紧时可护你性命”,他开门欲走,想了想却又回头道了声“珍重”。

 

只此二字,慰我半生。

 

射日之征结束后我认祖归宗,在金鳞台上跟他提起这桩旧事,说他那时脸色好生吓人。他却是笑,说二哥错了,那时心内惊怕,见我伤重有些气急,并非有意。

 

我那时便隐约猜出我在他心中的分量了。连云深不知处被焚毁他都能做到涵养十足地逃跑,到了我这却维持不住仪态,这兄弟情也太深重了些。

 

 

8、

 

不过,我也恼过他的。

 

有回姑苏开清谈会,我早早去寻他,门生却说泽芜君有事耽搁没法来迎仙督,我摆摆手大度地说了句“无妨”,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转身往宴席走去,湖面上九曲回折的白栏杆小桥风景甚好,我放缓脚步看水下几尾红锦鲤游过莲塘,暖风吹来,人语谈话声隐隐入耳。

 

我循声往前走了几步,在一段廊桥对面的四角亭里看到两个人影。

 

我在原处站了一会,里面的两个人却都没看见我,犹在谈笑。我一手压在白玉栏杆上,深深呼出一口气,却仍没把怒意压下,一声“蓝曦臣”脱口而出。

 

他闻声自亭中走出,对着那位女修点头一礼便往我方向来,我看到他走来却没等他,径自往对面去了。

 

他疾走几步追上我,笑道,“阿瑶唤我名字,可怎么见了我转头便走?”

 

我瞥他一眼,正色道,“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蓝宗主违禁,要罚。”

 

他便笑,“谨遵仙督之令,不知要罚我什么?”

 

“你是蓝家宗主,我岂敢罚你,泽芜君忙自己的事吧,我这样的闲人……”

 

“阿瑶既有空,不如与我同行赏景?”

 

他从来不打断人说话,只是跟我不讲究这些,我也并不在意,仍旧跟他怄气玩笑,“泽芜君自有佳人相候,我待在这岂不是焚琴煮鹤?”

 

他抬了玉箫轻敲在我头顶,笑道,“我哪里有佳人相候,那位姑娘只是问我些问题而已,阿瑶这样,莫不是呷醋了?”

 

“蓝曦臣。”我今日第二次直呼其名。

 

对着旁人我舌灿莲花能言善辩,对着他却每每词穷,被气得狠了就只能喊他的名字,世上事果真一物降一物。

 

栽在他手里,我并不意外。

 

 

9、

 

金鳞台上牡丹争艳芍药吐芳,但我最喜欢的却是绽园后边那一丛白兰,那花的味道和我二哥身上浅淡的香气很像,枝叶苍翠,花形也美,没有一处不好,跟我二哥一样。

 

我曾同他开玩笑,说我百年之后入土,也要带这株兰草走,将它栽在我坟前。

 

他说“不准”。

 

不准我死。

 

可我到最后还是死了,死在他剑下。

 

这些事我不敢深想,愈想愈难过,愈想愈心疼。人间无周全事,话也不能说得圆满,免得遭天妒。

 

 

10、

 

彼岸花瓣细长蜷曲,颜色艳烈如血,我如今站在奈何桥前回忆往事,方发觉最重要是蓝曦臣,最难舍是蓝曦臣,最牵念还是蓝曦臣。

 

我生时陪伴他十数载,死后魂魄亦曾入梦,此生已足。饮过孟婆汤,了却前生事,若有缘便再见一面,若无缘各自安好也罢。

 

人间恰是雨纷纷的清明时节,有行人断魂,有旧鬼哭坟,我的二哥站在山门前送我远行,雨聚成线自伞沿落下,如珠碎。

 

我身消魂散。

 

孟婆劝我饮汤,她说“往事多悲辛苦楚,前尘总跌宕波折,饮过忘川水,忘却人间忧,后来事自有后来缘,公子何必犹豫?”

 

“可我今世仍有牵挂的人。”

 

“生死别,阴阳隔,空牵挂,空累念,公子莫要执着。”

 

我摇摇头,叹道,“执着的不止我一人,若我忘了,岂不是负他?”

 

孟婆大笑,“我在奈何桥上千百年,见过多少深情薄幸、物是人非,万物皆是尘埃野马,公子可知,命里有时终须有,缘若未尽自会相见。”

 

我点头称是,笑着饮尽碗中五味汤。

 

闻说忘川如酒,一樽饮过忘仇,二樽饮过忘情,三樽饮过忘忧。唯愿醉后仍清明,醒时梨花落尽满地白,渡口折柳,燕来归舟。

 

 

 

 

END.

 

 

 

05 Apr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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