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目眇眇兮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九歌·湘夫人》

 

 

1、

 

他陷在无穷尽的黑暗里,他听到隐隐雷声和凶兽嘶鸣,耳边有风,他细细感受着周遭的一切微小变化,他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在未知的险境里不由得心生恐惧,他下意识退后一步,而身后竟是万丈深渊,他一脚踩空,然后在这强烈的失重感里瞬间醒来。

 

他睁开眼睛,却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金光瑶摸索起身,慢慢扶着床沿站起来,凭着感觉一步步往前走,他没有其他的东西做辅助,只能伸出两只手试探前方有没有阻挡物。忽然响起门开的声音,而后有脚步渐近,金光瑶循着声音转头,问道,“是谁?”

 

“阿瑶,是我。”是他最熟悉的一贯温雅谦和的声音。

 

金光瑶浅浅笑了一下,道,“二哥,屋子里有些黑,点盏灯吧。”

 

蓝曦臣走过来,微微将他双手拢住,温声道,“阿瑶,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其他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金光瑶听了这莫名其妙的几句话,却反应过来什么,突然有些无措和愣怔,“二哥,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2、

 

金光瑶目盲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适应,再加之体内还有那妖兽利爪留下的余毒,让他不受控制地陷在一重重幻境里,常常半夜冷汗淋淋地自噩梦中惊醒。

 

蓝曦臣便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抚着他后背说些宽慰的话,给他擦去冷汗,再喂一杯水,耐心将他哄睡。待他呼吸平稳后才握着他手输送涓涓灵力,帮他克服那幻梦中的恐惧与痛苦。

 

他看着金光瑶紧锁的眉头,慢慢抚上他脸颊,“是二哥不好,二哥没有保护好阿瑶,等再过几日,余毒便清了,阿瑶就不会总是做噩梦了”。

 

金光瑶不知梦见了什么,突然一把攥紧他衣袖,唤着他的名字低声哭泣,蓝曦臣抚慰地握住他手,“别怕,二哥就在这里。”

 

前几日他们二人结伴去毗陵城外收服一只作乱的妖兽,金光瑶被那东西利爪抓伤右臂,伤口不深,金光瑶也并未在意,到了客栈包扎之后便歇下了。

 

蓝曦臣有些不放心,在床上躺了会到底还是敲响了隔壁金光瑶的房门,无人应答,他在门外徘徊片刻,而后推门而入,却见金光瑶已昏睡不醒。

 

蓝曦臣急忙去查看右臂伤口,却见黑雾弥漫,妖气纠缠,他立刻封住金光瑶周身穴道避免毒气扩散,连夜御剑将人带回云深不知处倾举族三十二长老之力将他唤醒,可他的眼睛却是回天乏术。

 

他的阿瑶,若是找不到有效的医治方法,从此后便再也无法视物。

 

金光瑶眼睫上那颗泪终于落了下来,簌簌滑落眼角,迅速隐没在发鬓。

 

阿瑶他这样怕黑的,他不能看不见的,蓝曦臣静静看着他,暗暗下了决定。

 

 

3、

 

七日之后,金光瑶体内余毒尽消,而且已经可以依靠其他感官和灵力来辨位识物,蓝曦臣知道他心里记挂金鳞台诸事,便亲自御剑送他回去。

 

自金鳞台门外,金光瑶没有让蓝曦臣牵着自己,而是凭感觉一步一步往前走,蓝曦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生怕他跌倒,金光瑶感觉到蓝曦臣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忍不住跟他开玩笑,“二哥,你别担心,我已经可以走得稳当,而且就算摔下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从楼梯上滚下来过,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这么紧张。”

 

蓝曦臣听他云淡风轻谈笑间说起这些,心中却是愈发郁郁,他一想到小阿瑶从那么高的地方被人踢下来就觉得心疼无比,恨不得回到那时候将他紧紧护在怀里,好让别人无法伤害他一分一毫。

 

金光瑶没有听到他回答,慢慢停下来,试探性问道,“二哥?”

 

蓝曦臣浅浅握住他手,道,“嗯,我在这里,已经走完台阶了,现在想去哪里,绽园还是书房?”

 

金光瑶笑道,“去书房吧,几位管事已经在等着了。”

 

蓝曦臣心疼道,“刚回来就要处理宗务?你身体才刚刚恢复,莫要操劳过度。”

 

金光瑶对他浅浅一笑,“二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4、

 

金光瑶离开已有一段时日,金鳞台上堆积的大大小小事情不少,直到日薄西山方才将各类事情处理完,蓝曦臣端着一盘点心进屋的时候正见到金光瑶托腮坐在烛光旁发呆,暖黄色的光映在他无焦距的双眸中,显得悠远而淡漠。

 

他给他倒了一盏茶,觉得不烫才递到他手里,“我看阿瑶似乎十分疲惫,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金光瑶笑着摇摇头,告诉他没事,而后摸了一块点心送到嘴里,专心吃起东西来。蓝曦臣将他嘴角一点碎末擦去,问道,“好吃吗?”

 

金光瑶忍俊不禁,“金鳞台的厨房难道还摸不清主人的口味?二哥糊涂。”

 

蓝曦臣笑道,“那我这算是借对了花献对了佛?”

 

金光瑶歪头道,“你是向佛借花呀!”

 

两人笑闹不止,天色渐晚,蓝曦臣起身欲归,金光瑶知道这些天他忙着照顾自己,姑苏的许多事情都尚未来得及处理,也并未再留。

 

皎皎清辉月色之下,蓝曦臣独身御剑而去,金光瑶倚栏送行,风吹衣袂,两心悠悠。

 

 

5、

 

夜风凉如水,牡丹园中国色天香芳菲不歇,浸在月光下的香气随风拂来,金光瑶拢袖而立,忽忆起昔年云萍渡口送别蓝曦臣之时,他躬身一揖,对他言二字“珍重”。

 

他那时候已经下定决心去往清河投奔世家,故而料想二人必会再次相遇,其实并不怎么感伤。或早或晚,我们还会遇见。

 

经年已过,世事浮沉,如今他真真切切陪在自己身边,可却总觉得离别之期将近。

 

患得患失,畏首畏尾,蓝曦臣,许是他命里躲不过的劫难。

 

他知道虚假的总不长久,但只要想起他二哥,他就忍不住心存希冀,哪怕是镜花水月的幻象,也想维持得久一些。

 

再过段时间,所有事情便都结束了,金鳞台中的旧党余部都清理干净,外面不服管教的世家都安分守己,他便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金光瑶在廊下站了一会,而后扶着栏杆回屋,他慢慢坐回椅中,对着前方虚空道,“我有事交代你。”

 

立刻有一人出现,单膝跪在他面前。

 

金光瑶道,“第一,金鳞台账目有问题,你查清楚之后刻成盲文交给我,不要惊动其他人;第二,查看各处瞭望台情况,有无损毁,有无异动,附近世家有无派遣弟子巡视;第三,找到医治我双眼的方法,不惜代价不计成本。”

 

 

6、

 

蓝曦臣回到云深不知处后便将自己关在了藏书阁,将蓝家收集的有关药学毒理的典籍书册全都找了出来,甚至包括一些民间方子都细细研究,他就这样不眠不休找了三日,最终却一无所获。

 

蓝曦臣揉了揉额角,将手中的书放在案上,又将脚边散乱的书整理好,起身走向禁术室。

 

门突然打开,蓝启仁皱眉负手走进,蓝曦臣转身弯腰行礼,“叔父。”

 

蓝启仁对他摆摆手,问道,“可找到医治方法了?”

 

蓝曦臣答道,“尚未。”

 

蓝启仁看他眼底乌黑一片,道,“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就算是修仙的体质也迟早熬不住,他是为妖兽毒液所伤,这样的疑难病症,找到医治方法,不可急于一时。”

 

蓝曦臣道,“叔父教训得是。”

 

蓝启仁看他一眼,无声叹了口气,“你去休息吧。”

 

蓝曦臣离开藏书阁去往寒室,却见到迎面匆匆赶来的蓝思追,见到他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跑得更快了些。

 

蓝曦臣知道思追一向稳重,问道“思追,何事慌乱?”

 

蓝思追将一封信递给他,气喘吁吁道,“金鳞台上来信,金宗主遇刺……”

 

蓝曦臣一愣,立刻转身要去兰陵,蓝思追急忙道,“金宗主为部下所救,无碍,只是……”

 

蓝曦臣心慌意乱,边走边匆匆扫了一眼信上内容,“双目溢血”四字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7、

 

金光瑶静静躺在床上,听到珠帘响动的声音眼睫微微颤了颤,却没有醒来。

 

蓝曦臣走到他身侧坐下,细细看他,而后慢慢俯下身来,一缕头发顺着肩头滑下,正落在金光瑶脸颊。

 

“阿瑶?”

 

金光瑶不回话。

 

蓝曦臣无奈,将手轻轻覆在他双眼,叹道,“我不责怪你,别再装睡了。”

 

金光瑶唇角微弯,却仍旧不说话。

 

蓝曦臣便低头离他更近了些,说话间温热呼吸便落在他唇边,有些痒,但很香,他离得好近,金光瑶鼻尖都是他身上浅浅淡淡的香。

 

蓝曦臣屈指在他额间轻轻弹了一下,道,“阿瑶要是再装睡,我可要……”

 

金光瑶终于忍不住,笑道,“二哥可要什么?”

 

蓝曦臣扶他起身,道,“我可要将人劫到姑苏去了。”

 

金光瑶笑道,“姑苏好山好水好风景,你把我带回去,我求之不得。”

 

蓝曦臣知他玩笑,但听了这句却莫名十分受用,眼角眉梢笑意渐深。他将他覆眼白绫小心取下,换药之后重新给他缠好,叮嘱道,“三天之后,白绫上便不要再用药了,这药只治外伤,对眼盲无益,症结根源还在那妖兽的毒,我会找到医治办法的。”

 

金光瑶点头应下,道,“我明白,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这眼睛能不能好是由天定,不必强求,二哥也不要太为难自己。”

 

蓝曦臣“嗯”了一声,将白绫在他发后轻轻打了个结,问道,“查清楚刺客是什么人了吗?”

 

金光瑶道,“金鳞台几个贪污修筑瞭望台款项的旁系宗族被我惩治,心中怨恨故来报复,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处理了。”

 

蓝曦臣听他讲,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倒不是金光瑶讲的事情无聊,而是他这些天没睡,已经困倦到了极点,实在没忍住。金光瑶听到他声音一顿,而后摸索着握住他手,“二哥,你是不是很久没睡了?是我不好,事情层出不穷,总害二哥奔波劳累……”

 

蓝曦臣道,“我当着敛芳尊的面打呵欠已经自觉无礼,阿瑶再说这些,便让我无地自容了。”

 

金光瑶微微一笑,往床榻里面靠了靠,给蓝曦臣留了位置,道,“睡一会吧,我们一起。”

 

蓝曦臣便脱下外袍,闭目躺在了他身侧。往日他们秉烛夜谈,甚至通宵达旦不绝,时常同榻而卧,早已习惯。

 

蓝曦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阿瑶现在无法视物,诸事多少有些不便,一定记得多分派些人防卫金鳞台,下次万万不可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金光瑶道,“二哥说了不责怪我。”

 

蓝曦臣叹了口气,翻身正对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能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

 

金光瑶对此目光浑然不觉,道,“我知道二哥担忧我,我以后一定万事小心。”

 

蓝曦臣得了保证,这才放心躺好,他应是倦极,不一会便已沉沉睡去。金光瑶躺在他身侧,歪头看向他,虽然只是一片黑暗,却在他心上漏了微光点点,他微微笑起来,渐渐地也睡着了。

 

倘若时光吝啬,百年岁月结束在这一梦南柯里,应是庆幸且值得。

 

 

8、

 

蓝曦臣醒来的时候,金光瑶已不在他身侧,他穿衣起身,在檐角低回的赏心亭找到他。

 

海棠树上繁花缀满枝,风乍起,花落满头,镂窗外绿竹幽幽,暗影斑驳间影影绰绰,他坐在石案旁,入了画。蓝曦臣远远看着这一幕,有些出神。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对这个三弟是怎样一种感情,不说穿不道明,只是给自己留一分退路,虽然永远都无法以他所希望的方式陪在他身边,但至少,还能够在他想他的时候来看他,能离他近一些,他已经满足。

 

但他总还存着其他的奢望,比如能够抱着他,告诉他自己有一杯酿了许多年的相思酒,想要他尝一尝,告诉他,自己很喜欢他,还有,想要吻一吻他,在此情此景。

 

奈何,此情不得言,此景不得见。

 

金光瑶似是感受到他,忽转头望向他站立的方向,蓝曦臣便向他走去,替他拈去发间一瓣落花。

 

“阿瑶在想什么?”

 

“二哥,如果我一直看不见,会不会有一天忘记你长什么样子?”

 

蓝曦臣蹲下身来握住他放在膝头的手,道,“没关系的,样貌总会变化,我情愿阿瑶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也不想阿瑶看我变老。”

 

金光瑶笑道,“等你变老了,我不是一样变老?只许你看我满是皱纹头发花白的丑样子,不许我看你?不对,二哥现在长得这样好,就算老了也是一朵花。”

 

蓝曦臣捏了捏他指尖,道,“整日胡说八道,让外面的人看见仙督这样,可要被笑话了。”

 

金光瑶道,“我只在二哥面前才如此的,要是有人知道,一定是二哥泄了密,亟时拿二哥是问”,他说着将双手搭在蓝曦臣肩头,笑道,“我可不轻饶。”

 

蓝曦臣一只手微微扶住他腰防止他前仰摔倒,另一只手支在石案,笑道,“敛芳尊聪明绝顶,蓝某甘拜下风,一定唯仙督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金光瑶“噗嗤”笑出声。

 

 

9、

 

其实金光瑶已经找到医好双目的方法,只是他放弃了。

 

以神魂为引,以寿元为药,损天道,伤人命。

 

他不是什么善人,不惧天道,不吝人命,他身上血债罪孽太多,不是一两件突发善心的好事可以偿还清的,何况他从未想过偿还。

 

他只是想起蓝曦臣,他的二哥,这样劳心费神为他寻找医治方法,倘若有天得知自己用了伤天害理的禁术才恢复视觉……他一定会难过。

 

他不想他内疚。

 

生杀决断的敛芳尊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便放弃了让自己重见光明的机会,听起来有些可笑。但金光瑶可笑地骗自己,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相信我的二哥,他一定会医好我。

 

蓝曦臣的确未负所托。

 

他在云深不知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藏书阁里度过的,有时候忙得连吃饭都会忘记。他将那些书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某一天拿了一卷破旧竹简出来,说这上面记载了为妖兽毒液损害双眼的救治方法。

 

本来是一件令人兴奋的喜事,可这一天却不知什么原因他竟然和蓝启仁起了争执。说是争执,其实只有蓝启仁一个人怒不可遏,蓝曦臣只是垂首站在一边,有时候会说一句“侄儿心甘情愿绝不言悔”之类的话。

 

他这般油盐不进,蓝启仁更是气极,甩袖离去前罚了十戒鞭,让他去祠堂冷静。

 

动了戒鞭,便不是小事。

 

但究竟是何事惹得蓝启仁大发雷霆,云深不知处上下一概不知,甚至连蓝曦臣被罚戒鞭一事,亦是知者寥寥。

 

一个月后,蓝曦臣伤愈,向蓝启仁问安后便去了金鳞台,气得蓝老先生罚小辈抄家规又多一遍。

 

 

10、

 

家仆通传说泽芜君来访金鳞台的时候,正在午睡的金光瑶连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跑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又忽然停下,站在屋门口没再往前。

 

蓝曦臣见到的便是这样散发跣足倚门而待的金光瑶。

 

他突然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在见到阿瑶那一刻的心境像是一个久别归来的丈夫,跋山涉水走过千万里终于见到了那个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心绪纷乱,开心激动又混杂着胆怯犹豫。

 

倒是金光瑶先开口,“二哥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蓝曦臣早便在路上想好了措辞,故而答得毫不迟疑,“闭关修炼。”

 

金光瑶突然发现蓝曦臣撒谎骗人的技艺也挺高超的,“闭关修炼”的理由找的无懈可击滴水不漏,竟然让他无言以对。金光瑶索性不再跟他打哑谜,“听说二哥跟蓝老先生起了冲突?是因为什么?”

 

蓝曦臣走上前来扶他回屋穿鞋,道,“藏书阁里有段古老记载,我觉得可信,叔父觉得不可信,故而有了争执。”

 

金光瑶觉得不可思议,“就因为这事?你们蓝家人,还真是出学究。”

 

蓝曦臣一笑,不置可否,道,“我这次来,是带阿瑶回姑苏的,我找到医治你眼睛的方法了。”

 

金光瑶的面容立刻生动明媚起来,“真的吗?”

 

蓝曦臣道,“真的,阿瑶的眼睛,马上就可以复明了。”

 

 

11、

 

金光瑶躺在床上,转着眼珠寻找光源。他的眼睛现在已经微能感光,虽然仍旧什么都看不清,却也不再是一片黑暗,再过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初。

 

他撑着手臂自己坐起来,一步一步往寒室外面走去,那里有光。

 

蓝曦臣从兰室回来正好见到金光瑶出屋,急忙将他拉回来,“阿瑶现在还没大好,见强光眼睛会疼的。”

 

金光瑶道,“我想出去走走,闭着眼睛总可以吧?”

 

蓝曦臣没回答,拉着他的手也没有松开。

 

“二哥?”

 

蓝曦臣似是回过神来,“嗯”了声,然后取出一条白绫缠绕在他双眼,这才放心他出去。

 

金光瑶抬手抚过覆眼白绫,笑道,“二哥用心良苦。”

 

蓝曦臣淡淡点了点头。

 

寒室外那株玉兰开得正盛,满树的硕大花朵洁白如雪,一瓣一瓣次第绽放,像是生于九天的云。金光瑶微微抬起头,嗅到风中花香,笑着转头对蓝曦臣道,“是不是玉兰开了?”

 

蓝曦臣点头道“是”。

 

金光瑶唇边笑意更深,“等再过几年,二哥便要娶妻了吧,到时候便可以和嫂嫂一起庭院赏花,想来神仙眷侣令人艳羡。”

 

蓝曦臣转头看向一旁,没有回答。气氛一时尴尬。

 

“兄长。”蓝忘机候在门外,似是有事同他相商。

 

蓝曦臣对蓝忘机颔首示意,而后低头对金光瑶道,“阿瑶,忘机找我,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金光瑶点点头,道,“二哥去吧。”

 

 

12、

 

蓝曦臣同蓝忘机走出寒室的院子,问道,“忘机找我何事?”

 

蓝忘机将一只小瓷瓶拿出递给蓝曦臣,道,“兄长医治敛芳尊之法有损寿元内丹,叔父和几位长老炼制了几颗药丸,虽不能补全寿数,于兄长恢复灵力却可帮助一二。”

 

蓝曦臣伸手接过,道,“替我多谢叔父。”

 

蓝忘机点头应下,便要离去,蓝曦臣却喊住了他,“忘机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蓝忘机回身,难得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蓝氏云纹抹额,意为规束自我,不可轻易取下,除非是在命定之人面前。”

 

蓝曦臣静静听他说。

 

“兄长以为,敛芳尊可是命定之人?”

 

蓝曦臣轻轻一笑,“也许对世俗来说,他不是,但是,对我来说,他是,只有他是。”

 

蓝忘机道,“兄长可会收回?”

 

蓝曦臣看着他,道,“抹额,我会收回的。”

 

这样的心思,他自然不能让金光瑶知道,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交付抹额,已是僭越,他们亦不能再进一步了。

 

君隔我天涯,我离君海角,纵胁下生双翼,漫漫关山难度。

 

 

13、

 

金光瑶细细摩挲抹额上云纹刺绣,一针一线像是扎在他心尖,痛,是穿心刺骨的痛,却在痛的收尾处尝出了一点甜蜜,像一幅绝世无双的鸳鸯戏水图缝进心里,祝愿长久的誓言刺在胸口。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让人欣喜,如花美眷里似水流年,锦瑟韶光间一世长安,可这些,却敌不过有缘无分,生生摧残。

 

他这辈子,下辈子,都没办法给蓝曦臣一个圆满。

 

他看不到,但他却可以想见蓝曦臣将抹额覆于他双眸的珍重与虔诚,他下定了向死而生的决心,而自己只能装作不知,将这一腔滚烫的血浇冷。

 

他也舍不得,可他别无选择了。

 

 

14、

 

蓝曦臣回来的时候落了雨,金光瑶站在雨幕里等他,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略显狼狈,可面上的笑依旧清晰艳丽。原本缠绕在双眼的抹额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末端垂落在地,被溅起的雨水沾了泥。

 

蓝曦臣将他揽进怀里,温声道,“对不起,阿瑶,我不应该留下你一个人的,我马上带你回去……”

 

金光瑶忽然抬起头来,略带悲悯地望着他,“二哥,等雨停了,你送我回兰陵吧。”

 

蓝曦臣将他抱得更紧了些,道,“好,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金光瑶偎在他胸前,唇边带了浅淡的笑意,“二哥,我的眼睛已经看得见了。”

 

“我知道,我知道……”

 

金光瑶从他怀抱挣开,忽然用力推了他一把,“我知道你医治我的眼睛付出了什么代价,我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

 

“蓝曦臣。”

 

 

15、

 

这场雨十日未停,新苔痕覆旧苔痕,新落花掩旧落花,满园荒芜。

 

蓝曦臣给蓝忘机添了杯茶,笑着问道,“忘机在外云游,一切都好?”

 

蓝忘机回道,“尚可,兄长呢?”

 

蓝曦臣抬头看了蓝忘机一眼,道,“忘机如今与人说话,也学会了萦回宛转。”

 

蓝忘机垂眸看了一眼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道,“当年敛芳尊双目染疾不可见光,兄长以抹额为白绫为其覆眼,我问兄长,是否还会收回?”

 

蓝曦臣沉默不答。

 

“兄长明知,我说的不只是抹额。”

 

他知道,他如何不知,只是有些东西一旦交出去便无法收回,比如感情与真心。他不是没想过及早抽身,可是太难,那人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如同嵌进骨骼,妄想剥离,伤筋动骨。

 

爱如井底引银瓶,石上磨玉簪,瓶沉簪折,今朝难与君别。

 

他这辈子只任性了一次,却是贻误百年身,他终究执迷不悟。

 

 

16、

 

他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去想过去的事,很多事或许以前不明白,现在却可以看清。

 

比如他用二十年寿命来换他的眼睛,最后那个人将他推离死亡的暗渊,他在人世独活廿余载。

 

比如他藏了一份无法言说的心悦君兮,最后那人用那双他给予的眼睛望着他,告诉他“我爱你”。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引渡人,到此才知道原来困守苦海不得回岸的是他,是他,情字障目,心锁为囚。

 

因缘宿命,而他偏不了悟。

 

他始终沉于那年梦醒时分一句未完整的誓言,“阿瑶,我带你回姑苏。”

 

 

 

END.

 

 

再不给我评论,我就要闹了

19 May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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